张爱玲曾感叹,人生有三大憾事:一恨鲥鱼多刺,二恨海棠无香,三恨《红楼梦》未完。《红楼梦》未完,正如维纳斯的断臂一般,它不仅激发了人们对现存部分的关注,更引发了对艺术品缺憾的惋惜,以及对完整面貌的无限遐想。
然而,《红楼梦》与其他作品的不同之处在于,尽管小说并未完全结束,书中主要人物的命运却已注定。宛如我们自己的命运一般,虽然难以预知,但仿佛又有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它,让我们只能在一些固定的命运轨迹上来选择,更可笑的是还让自己误以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(我把这个称之为命运的梭形树状图),而我们曾经说过的某句话,也如书中一样,或许在不经意间便成了谶语。
因此,讨论《红楼梦》中人物的命运安排并无太多意义,但不妨大胆假设一些不同的结局。例如,如果贾府在衰败之后再次崛起,或者一直兴盛下去,那么书中主角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变化?这里先谈一下贾宝玉。与其说是谈贾宝玉的未来,不如说是谈贾政的过去。
从贾政的才情来看,贾政携众人参观刚建成的大观园时,众人对院前的一颗西府海棠赞叹称奇,贾政解释道:“这叫作‘女儿棠’,乃是外国之种。俗传系出‘女儿国’中,云彼国此种最盛,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。”原来贾政也颇知这些“荒唐不经之说”。他的这一席话,像极了宝玉“《古今人物通考》上所述西方有石名黛,可代画眉之墨”的见识了;再从“试才题对额”和“闲征姽婳词”两回中,都可以看出贾政有极高的文学造诣,而且都是与宝玉相同的“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”;他将书房命名为“梦坡斋”;他喜欢和清客相公们在一起,想来大多数时候离不开谈论琴棋书画(虽然清客相公们不是“沾光”就是“善骗人”,但其实在才华上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,比如“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”);参观大观园时,他在稻香村“勾起归农之意”,估计是想到了陶渊明、孟浩然等田园诗人,他内心是向往田园诗人的率性而为的;在潇湘馆,他第一感受是“月夜坐此窗下读书”;在蘅芜苑,他想到“煮茶操琴”。这些种种,与贾宝玉的梦想和向往生活也是相一致的。书中还有描述“近日贾政年迈,名利大灰,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”,原来,说不得与此时的宝玉简直是一样率性、感性的多情公子。
再从贾政身边的女性来看。虽然许多评论认为晴为黛副、袭为钗副,但我认为赵、周二人也可能预示着晴雯、袭人未来的样子。周姨娘没有生育,同比袭人因被宝玉踹过一脚,“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,也就冷了半截。”自叹“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”。晴雯的脾性与赵姨娘颇为相似,只是前者年少是为撒娇,后者年长是为撒泼。因此,从周、赵二人来看,贾政年少时与宝玉对待女性的态度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。
从“纨绔”来看,宝玉被打时,贾母含泪斥责贾政:“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!”赖嬷嬷也对宝玉说:“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,谁没看见的。”由此可见,贾政在年少时也曾受到父亲贾代善的严厉管教,与宝玉的经历极为相似。
当然,贾宝玉与其他人物有所不同,他是神瑛侍者的转世,并佩有通灵宝玉,自带仙气和灵性。然而,书中还有其他侧面描写。例如甄宝玉,假到真时真亦假,甄贾宝玉也可以说是真假宝玉,镜中两人而已,更何况,甄贾宝玉会面也是因镜子引发。甄家来人时对甄宝玉的描述也提到,小时如贾宝玉一样,需要女性陪伴,生活在女儿的世界,但后来开始学习经济入世之学,立志考取功名。更何况,通灵宝玉还是要回青埂峰的。
综上所述,贾政可以说是贾宝玉未来的映射。甚至可以想象,贾政年少时也曾有一位“林妹妹”,她因病早逝;王夫人也曾经像薛宝钗一样学识渊博、待人宽厚,但最终与贾政“举案齐眉”,“到底意难平”。再回到宝玉身上,不论是甄宝玉还是贾宝玉,他们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。